第三部 荒原雪 第四篇 绝情(1 / 1)

听雪楼 沧月 8357 字 17天前

这个人……他的内心深处,究竟在想些什么?

还未走到他身边三丈,高欢也并没有回头看,却彷佛知道谁已经到来,淡淡开口了:“叶姑娘,你相信世上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?”

细细的梗上,四片小巧的圆形叶子呈“十”字型展开,青翠欲滴——四片叶子的三叶草!

“哎呀!”风砂又惊又喜,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,“你是在哪里找到的?”

她不由得失声:“可你的腿上的伤还……”

风砂脸色变了,几乎是愤怒地斥问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他怎么不想想,那时候你才只有十六岁,不通世事,不谙情感,那么小,那么单纯,有些事情是不应该让你去看见、去知道的——不然的话,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,就会被毁去了……

“他若是真的爱你至深,就不会为了让自己‘来过、活过、爱过’,而让你背上这个包袱;他本应该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,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……”

这个人,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啊……

这是高欢的声音,但却已变得和白天大不一样——不带丝毫感情,冷得仿佛来自地狱!

高欢在黑暗中断然道:“是!”

“还有,川西到底离这里多远?一天能到么?”

“神水宫的那个老娘们,又到底有多厉害?能抵得住我们两个联手么?”

然而任飞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,摸了摸身侧的剑,眉间意气飞扬,一扬头饮干了杯中的酒,兴奋地问:“高欢,以后咱们俩联手闯荡江湖,是不是天下无敌了?”

任飞扬接过一饮而尽,大笑:“好,有你同行,咱们就拼它个天昏地暗!不但给叶姑娘报了仇,也要给自己扬名立万!”

“喂喂,你干什么,等等我呀!”任飞扬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,“你还不好意思什么呀!”

高欢一直不语,垂目而行——没有人看到,他目中的杀气正越来越盛!

任飞扬不在意摇头:“不知道——这把剑也有名字么?”

“啊?这就是泪痕剑?任飞扬立时想起了剑脊上那一道淡淡的痕迹,不由失声:“难道——这就是昔年邵空子所铸,与问情、离别齐名的泪痕剑?”

任飞扬有点听得发怔,不由问:“这么说,这是一柄不祥之剑啰!”

任飞扬却等不及了,又问:“那还有一柄剑,是否就是离别?”

“那么,如今这离别钩,又在谁手中?”那些江湖掌故,听得任飞扬悠然神往,忍不住的问,“是不是在你所说的那两位‘人中龙凤’那里?”

“这两把剑,一把是‘情’,一把是‘恨’,这两柄剑,必定世世相残——你相信么?”

任飞扬听得怔了一下,不在意地笑:“这怎么能信?如今这两把剑一把在你手上,一把在我手上——难道你我也会相残?”

那一瞬,他的语声如披冰雪,涌动着无比的杀气!

他不禁勒马,失声问:“你……你究竟是谁?”

“我?你们不是都称我为‘大侠’吗?”高欢冷冷地笑了,有点讥嘲地摇头,“错了,全错了!我真正的身份,只不过是一名杀手!”

“杀手?”任飞扬不可思议地问,在他印象之中,“杀手”还只限于几天前在天女祠边遇见的那一群黑衣人,武功差劲,贪生怕死,“你……你这种人,也会是杀手?”

“风雨组织?那是什么?”任飞扬讶然的脱口问,“听雪楼又是什么?”

“为什么?”任飞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“我们无怨无仇……”

“什么?”任飞扬脱口叫了起来,差点握不住马缰,“我的祖父?任寰宇么?”

任飞扬更加诧异:“不肯杀人也有罪?”

“是啊,”高欢的眼神更冷,仿佛凝结了一层看不见底的冰,缓缓冷笑:“你难道不知,有时候杀人无罪;不杀人,反而是有罪的么?”

“杀倭寇也罢了,连那些因为贫寒而到了海上的流民也不放过!

声音到了这里,微微缓了一下,高欢嘴角抽动了一下,吐出一句话:

“于是,靖海将军为了维护军规,就把我父亲吊死在军营的辕门上!”

“你知道了么?”高欢忽然大笑起来,一反平日的冷漠克制,眉间有压抑不住的仇恨和愤慨涌出,“有时候,如你祖父那样杀人如麻是无罪的;我父亲不杀人,却是该当处死!那是什么样的世道……那是什么样吃人的道理!”

“任寰宇一家老小,一个都不能放过!”

“你……就是为了那个誓言,才找到这里来?”任飞扬失去了平日的锋锐,有点不敢和他对视,侧过头,断断续续地轻声问,“来……来找我们家报仇?”

任飞扬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,嘴角露出一丝苦笑:“你……你居然为了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,处心积虑了这么久?那是我爷爷几十年前和你家的梁子,就算是父债子偿,可我老爸也死了好些年了……算到我头上来,岂不是有点牵强?”

几十年过去了,连东海的怒涛都已经平息,那些恩怨的本身早已被人淡忘,可唯一不灭的,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!

过了片刻,突然一丝冷笑从唇边溢出,他头也不抬地冷冷吐出两个字:“倒下!”

语音未落,任飞扬脸色巨变,身子晃了几晃,果然不由自主委顿于地!

“什么?”感觉到胃里有一股剧痛刺入脏腑,全身忽然间乏力,任飞扬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,嘶声,“你,你居然用了毒药?!”

他不甘心,太不甘心!

任飞扬已说不出话来,冷汗一滴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下——只是短短的刹那,连他的汗,都已成了诡异的淡蓝色!那是什么样可怕的一种毒?

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,他一向明朗的眼中,亦已充满了怨毒!

高欢拨转马头走了几步,突然回头问:“你最后还有什么话好说?”

“我只恨……只恨自己还没看到什么是江湖,就死在这里!”任飞扬艰难地开口,喘息着,眼睛里已然弥漫了诡异的深蓝色,“你……你居然会是这种人……如果…如果风砂看到你这副样子……她会有多伤心啊……”

那个被他贸然就当作知交的复仇者,到底怀了什么样复杂的心态、才在按照母亲遗言对世仇下了毒后,却留下一柄剑给他?

“你…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是不去神水宫了么?”风砂上前,惊喜地问,难以掩饰心里的欢喜,顿了顿,看看他身后,又问“任飞扬怎么没一同回来?”

她的脸色转瞬苍白,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颤声问:“你…你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?任飞扬呢?你把任飞扬怎么了?说啊!”

风砂手指一颤,那片三叶草从指尖飘落!她苍白着脸,怔怔地看着那个满身杀气归来的人,失神了片刻,接二连三的激烈诘问脱口而出:

“天……你为什么要杀他?到底是为什么!”

“杀手?……那、那你为什么还要结交他?还要帮我?”

风砂目光在一霎间雪亮——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毒!

看着怀抱问情剑,冷酷而漠然的高欢,她拼命压制的情绪终于失控!

“你居然对他下这种灭绝人性的毒?你简直是个畜生!”风砂疯了一般地嘶声喊,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袖,“你手上还拿着他给你的剑,嘴里还叫着兄弟,居然转身就杀了他!”

“那你还回来干什么?是回来杀我灭口么?”她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,问着这样生死悠关的问题,却反而镇定下来,“还是来炫耀?”

高欢低下头,第一次毫不回避地正视着她,眼里又闪出那种看不到底的淡漠笑意,一字一顿地回答着她的疑问:“我回来,只是为了告诉你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——只是为了,把你心底里的那一点幻想,彻底的打碎!”

那双眼睛是冷酷的,却仿佛洞察一切,连她心底那一点热情的萌动都了若指掌!

“高叔叔,你真的……真的杀了任叔叔么?”沉默中,蓦然,有一个稚气的声音斥问,“你是说谎的吧?你怎么会杀了任叔叔?”

“高叔叔是个大骗子!”“坏死了!”“打死他!”

小琪听话地转头离开,却冷冷看了高欢最后一眼:“高叔叔坏死了!我永远、永远不会原谅你!”

“高叔叔,你是个大坏蛋!”这个小孩子的头刚刚及到他的腰,但是眼神却是成人般肃然,叉着腰,对着高欢一字一字开口,仿佛是宣战一般地丢下一句话:“迟早有一天,我学会了武功,会找你为任叔叔报仇的!你记住!”

“我……实在受不了了!怎么会变成这样……怎么会!”风砂一向坚强高傲,可不知为何在这个女子面前却软弱了起来,虽然硬撑着,但声音已颤抖了起来:“你、你又不是我!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心情!你凭什么……凭什么指责我……”

风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惊呼:“什么?你救了任飞扬?他……他在哪儿?”

“为什么?”风砂惊问,“你、你又是谁?”

风砂不知为何对这神秘女子徒生亲切,不由问:“你……你叫什么名字?”

风砂一时反应不上,怔怔见她回身掠出院子,尚自喃喃自语:“阿靖,阿靖……”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,她失声惊呼:“听雪楼的靖姑娘!——居然,居然是她来了!”